江晴沒再見到周嘉木，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, 想來是已經離開雲澤。

她其實沒想過周嘉木會消失在她的世界, 這是他的故鄉, 有他的投資, 他甚至可以說是雲澤的貴人，只要她生活在雲澤, 她就一定會再見到他。

她並不怨恨周嘉木, 因為根本沒有怨恨的理由。相反, 事到如今，她仍舊對他心存感激，是他將自己從窮困的泥潭中拉出來, 但她不是他豢養的狗，她不願意在他的掌控中過完餘生，所以她選擇放棄所擁有的一切, 不再做他的提線木偶, 從此可以為自由為自己而活。

她也並不覺得周嘉木真的喜歡自己，他不過是想找一個同類, 一個可以為分享他那些不堪的歷史的同類, 而他以為自己是他的同類。

也或者是, 他習慣了對她的掌控, 習慣了她對他的言聽計從兢兢業業, 是他最放心的幫手。所以想要把她捆在身邊。

只可惜，在回來雲澤遇到葉錚後，她的自我已經覺醒。

本來在小木屋事件後, 江晴是擔心周嘉木再做什麽手腳，好在用葉錚的話說，他們奉公守法，是雲澤標準的良民，而周嘉木也不過是個商人，他們沒有利益沖突，甚至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，實在不許擔心他能對他們做什麽。

事實也是如此，此後一切風平浪靜，就像是夏末風平浪靜的大海。

因為正好是旺季，這段時日，葉站長幹勁十足，每天接待的游客不下一百。短短一個多月，募捐的微信裏，已經收到一萬多支持海洋動物保護的捐款。

葉飛雖然懵懵懂懂，但也隱約明白，他的工作做得很好，這個小站以後可以自負盈虧，無論是房租，還是救助動物的藥品以及維持小站的日常支出，都不用再靠哥哥一直掏錢。他甚至跟江晴學會了記賬，懂得了如何安排收入與支出。

還有市級的媒體來采訪過，當然，葉飛再如何進步，也不可能懂得應對記者，所有的問題都是江晴代答。她本來是等著報紙出來後，拿給葉飛看，讓他更進一步知道自己工作的意義。

可惜報紙出來後，那則新聞標題赫然寫著“自閉癥”三個字。

但不管怎樣，葉飛在工作上的進步，也就是他整個人的進步。

她和葉錚沒想過有朝一日葉飛真的能與正常人一樣，因為他們都得面對一個現實，在現有的醫學水平下，自閉癥仍舊是發生原因不明，亦無任何有效治療方法的不治之癥。

他們只是希望，他能進步一點，再進步一點。

因為江晴白天總是待在小飛的海洋動物救助站，葉錚就有點不幹了。

這天中午吃了飯，葉飛習慣性地拉著她去小站。被葉錚笑盈盈拉住：“小飛，姐姐天天陪著你，你也讓她陪陪我。”

葉飛面無表情看他。

葉錚雙手合十：“拜托了！”

江晴笑：“你不是要值崗麽？”

葉錚道：“上班很無聊，所以才要你陪我啊！”

江晴看向葉飛：“小飛，要不然今天下午我去陪哥哥。”

葉飛面無表情轉頭，自己朝小站走去。

江晴朝葉錚眨眨眼，表示詢問。

“說明他答應了，走吧咱們！”葉錚笑著拉起她的手。

兩個人踏著午後的艷陽走了一段，他忽然道：“你剛剛說哥哥挺好聽的，以後叫我哥哥得了。”

江晴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。

葉錚道：“不喜歡啊？那叫老公也行，整天葉錚葉錚的多生分。”

“滾蛋吧你！”

葉錚大笑。

下午值班的地方還是瞭望臺。狹窄的臺子上，只有一把椅子，自然是江晴坐著。

雖然她陪著他，但他工作的時候仍舊專心，就算是和她在說話，目光也一直註視著海面。

因為暑期快結束，這會兒正是最後一波度假人潮蜂擁的時候，海裏游泳的人很多。

“葉錚，你很喜歡這份工作？”江晴問。

她說得是海灘救生員這份工作，葉錚顯然也明白，他笑著點頭：“挺喜歡的。誰不喜歡呢？一年就工作六個月，剩下大把的時間可以做別的事。”

江晴笑：“別的事是指滿世界旅行這件事？是個人都應該羨慕你這種生活吧？”

葉錚問：“你羨慕嗎？”

“當然。”

葉錚轉頭看她：“那等浴場歇業，我就帶你和小飛去旅行。”

江晴笑瞇瞇道：“你忘了我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了？”

“跟我一起還要你掏錢嗎？我帶小飛出去這麽多年，他可是一分錢都沒出過。”

江晴大笑：“他是你弟弟啊！”

葉錚挑挑眉：“你是我老婆啊！”

江晴被他逗笑：“想得美，我還沒說嫁給你呢！”

葉錚嘖嘖了兩聲：“我說你們女人怎麽這麽善變？前段時間裝修小站的時候，你可是親口說要嫁給我的。”他抿抿嘴，自顧道，“等浴場歇業，咱們就結婚。趁著還不是很冷的時候，來一場海灘婚禮，擺流水宴，雲澤父老鄉親隨便來吃。”

江晴睜大眼睛無語了：“你有錢沒地方花啊？”

葉錚道：“傻了吧！他們吃飯不給份子錢啊！”

“敢情你還想靠結婚撈一筆？”

“我跟你說，我在雲澤這五年，今天誰誰結婚，明天誰誰生孩子，後天又是誰誰大壽，我掏出的份子錢，沒有一萬也有八千。本來是覺得打水漂了的，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，當然要加倍收回來。”

“我服了你。”

葉錚抿嘴笑，片刻後又道：“不過結了婚，我就得努力工作了。”

“你工作不是挺努力的麽？這會兒你眼睛就看了我兩下，時長不超過兩秒。”

葉錚笑：“我不是說這個。”

江晴愕然：“你還有別的工作要做？”

葉錚道：“所以我在你眼中就是一個隨隨便便工作半年，剩下半年就滿世界亂跑，游手好閑的富二代？”

“不是麽？”

葉錚再次轉頭看她，點頭一本正經回道：“是。”

江晴差點被他這一本正經弄得捧腹大笑。

葉錚轉過去看向海面，稍稍正色道：“我父母過世前，我還沒想好以後要做什麽？而父母過世後，來到了雲澤，好像又不需要我再去想自己該做什麽。你看著我好像挺快樂瀟灑的，其實我確實是個沒什麽目標的人。”他頓了頓，“我要有目標了，小飛怎麽辦？”

江晴微微一僵。

他卻又已經笑開：“不過看到小飛現在都在為事業奮鬥，我也是該定個目標了。”

江晴回神，笑道：“是啊！你也可以為自己活了。”

這句話說得有些嚴重，但在某種意義上，他確實是為了葉飛犧牲了自己，將自己困在這片狹窄的海灘，好在他和自己不一樣，他隨遇而安，熱愛這塊土地。

葉錚笑著搖搖頭，沒再說話。

江晴又問：“你有什麽打算？”

葉錚遲疑了片刻：“我想把學位讀完。”

江晴挑挑眉，笑道：“這個想法不錯，我支持你。”

葉錚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：“我PHD讀得是海洋生物，這是我媽對我的期望，希望我可以繼承她的衣缽，繼續和海洋打交道。我可以選擇將雲澤作為研究基地，手上也已經有不少數據，但當年我才讀了一學期，要拿到學位，至少還要在學校待一年多，然後才可以回來做論文。”

“你擔心小飛？”

葉錚道：“我一直是打算把他帶去國外，報一個相關課程，或者跟我一起做旁聽。之前努力過幾次，但他不能離開這裏超過半個月。而且在陌生的地方，要重新適應又是個難題。”

江晴想了想：“他現在每天都面對很多陌生人，我覺得應該沒問題。而且有我呢！”

葉錚笑：“這麽說？你是答應跟我去陪讀了？”

江晴道：“活到老學到老，我也正覺得自己知識不夠用呢，等學成歸來，再在雲澤發光發熱，不是更好麽？”

葉錚大笑：“我覺得已經等不及浴場歇業了。”

“啊？”江晴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。

葉錚壞笑：“這麽好的媳婦兒哪裏找，迫不及待想娶進門了。”

他話音落，眉頭猛得一皺，迅速拿起對講機：“阿凱阿凱！我這個瞭望臺左邊十幾米處，海面不對勁，疑似有離岸流，你趕緊將游客朝兩邊疏散，快點！”

“怎麽了？”江晴問。

葉錚沒回答她，目光盯著海面方向，忽然臉色大變，因為剛剛他看到的那一塊海水，忽然將幾個游泳者卷走，一陣驚慌失措的呼救傳來。

他飛快轉身往瞭望臺下跑。

江晴一頭霧水地站起來，趴在欄桿看向他剛剛眺望的地方，隔得不算遠，所以看得很清楚。

她是海邊長大的孩子，不可能不知道什麽叫離岸流。

她看到一股射束似的狹窄水流，正以垂直海岸的方向向外海流去，寬度目測不過四五米，這束水流不長，在兩邊海浪的映襯下，看起來也並不兇猛，不熟悉大海的人根本就不會註意到。

她知道，這就是離岸流。

看似平常的一股水流，速度卻可以高達每秒2米以上，是海洋頭號殺手。每年海難溺亡事件，大半以上跟離岸流有關。

她已經看到好幾個游客被卷入水流中，有人在費力掙紮，有人頃刻就看不到了蹤影。旁邊未被卷入的游客，在救生員的喇叭指示下，費力往兩邊游，試圖脫離這股水流的力量。

江晴忽然心跳得有些厲害，有種不好的預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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